在尖锐批判中为未来留了扇虚掩的门

本篇文章2854字，读完约7分钟

——读《现代:1920年至1990年的世界》

虽然离开“20世纪”才15年，但我们显然有一种“百年回眸”的感觉。在许多知识分子的眼中，20世纪是一个难以忍受的世纪，因为对抗和暴力是这个世纪的主要因素:两次世界大战的灾难、希特勒的种族灭绝、美苏冷战以及无休止的局部战争...正如英国历史学家托尼·朱特所说，过去的一个世纪充满了“失败”:“社会民主的失败，民族和解的失败，欧洲和北美之间相互理解的失败，最后，因此，面对这样一个“失败”的世纪，我们本能地只能选择尽快忘记它。

当然，这种抛弃和遗忘绝不是对历史的正确态度，这一点已经被人类文明反复验证。放弃和遗忘只会让人们重蹈覆辙，再次经历失败，但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因此，为了避免这种“遗忘”，朱写了《重估:对被遗忘的20世纪的反思》，而另一位英国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写了《现代:1920-1990年的世界》。值得注意的是，与托尼近年来在中国的大量翻译和出版相比，保罗·约翰逊的作品是第一次被介绍，这让我们一瞥这位曾被《时代》杂志评选为20世纪百强之一的学者是如何记录和评论20世纪的。

就时间跨度而言，《现代》并没有完全涵盖整个20世纪。然而，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1905)到东欧的剧变(1990年代初)，可以说它基本上涵盖了上个世纪的大部分重大历史事件。

约翰逊把1919年5月29日定为现代世界的开始，这与中国近代史的开始非常接近。我们之所以选择如此精确的一天作为一个时代的开始，是因为约翰逊相信，在这一天，人类有了一个新的宇宙学——相对论。

与托尼·朱特思强烈的知识分子气质不同，约翰逊的作品充满了“理科学生”的世界观。在《摩登时代》的第一章中，他写道:“科学天才对人类的影响，无论是好是坏，都远远超过任何政治家或军阀。”在他看来，在人类历史的每个时期，都应该有一个伟大的世界观来决定那个时代的面貌。伽利略的实证主义似乎激发了17世纪自然哲学的风潮，自然哲学是工业革命和科学革命的先驱；牛顿物理学构成了18世纪启蒙运动的框架，也促成了现代民族主义的出现；20世纪，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开始进入舞台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个理论体系，最初是基于假设，被1919年5月29日拍摄的日食照片意外证实。似乎从那一刻起，世界突然发现运动是曲线的，而不是直线或直角，这意味着绝对时间和绝对长度已经被废除。从那时起，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于是，人类世界迎来了“相对论世界”，当然也包括道德世界。在约翰逊看来，这是现代世界的开始，在他看来，这是20世纪的开始。

任何历史写作都无法摆脱对经济环境的讨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经济政策的目标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其他目标，并形成国家之间的地缘政治关系，最终形成我们生活的“世界”。这样，经济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恰好处于某种“相对”关系中。谁能否认在20世纪上半叶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经济因素？

约翰逊显然是这一观点的忠实拥护者。因此，在描述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被验证的令人费解的过程之后，他突然转向一个与物理学毫无关系的人: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作为一名英国历史学家，约翰逊自然熟悉这位现代经济学的“大师”。尽管约翰逊在写作中的冷酷无情使他在描述这位现代经济史上的重要人物时，记住了自己作为剑桥秘密协会(Cambridge Secret Society)的使徒的身份和他令人费解的和平主义思想，但他在看到凡尔赛和约后，对凯恩斯敏锐的洞察力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和评价，他做出了可能对欧洲，尤其是德国经济造成巨大伤害的预测。就连约翰逊也认为凯恩斯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这个“迦太基契约”会引发另一场新的世界大战。

在比较了约翰逊对弗洛伊德、尼采和其他人的评论之后，你会发现凯恩斯是近代少数几个受到高度评价的社会学家之一。事实上，约翰逊对知识分子的严厉评价在学术界早已闻名。在他的其他作品中，知识分子、雪莱、萨特、罗素等大师被描述为一群虚伪、矫情和做作的小丑。因此，当我们在《摩登时代》看到他粗鲁地评价那些政客时，这并不奇怪。

在那些被约翰逊嘲笑的政治家中，最值得注意的自然是被神化的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在我们读过的大多数历史著作中，罗斯福通常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许多人的潜意识里，罗斯福在他的四个任期内把美国从大萧条中拯救出来，把世界从德国纳粹和日本军国主义手中拯救出来。然而，约翰逊对这些历史观点视而不见，并无情地抨击总统。

首先，约翰逊认为罗斯福从来就不是凯恩斯主义者，在经济政策上，他只是延续了胡佛政府时期相关政策的延伸和修补；此外，约翰逊还指出，罗斯福的“新经济政策”是由后人执行的，不过是用来装饰窗户的绣花稻草。此外，约翰逊认为罗斯福之所以是“神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赢得了知识分子阶层的喜爱，这使他肆无忌惮地行使权力，并掩盖了新政中的“政治骗局”。这样，在约翰逊的作品中，罗斯福完全成了一个“政治骗子”。

也许，在今天许多读者的眼中，约翰逊对历史人物的评论过于苛刻和不公平。读完《摩登时代》后，我们可能会理解约翰逊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们，我们永远不要从绝对的角度看待历史人物和事件。尤其是那些被历史学家和知识分子不断“神话化”的人，我们更应该关注他们被刻意掩盖的弱点和缺陷。在20世纪，没有任何历史人物可以被称为“弥赛亚”。相反，那些自称“超人”的人成了本世纪的罪魁祸首。这是约翰逊想要提醒世界的20世纪留下的最大教训。

在20世纪的所有国家中，深受约翰逊所谓的“相对论”困扰的最典型的例子是日本:“日本在对与错、合法与非法、法律与混乱方面缺乏明确的标准，这使日本容易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形成的相对论的影响。”约翰逊坚称，正是这种脆弱的心态让日本在后来试图跨越西方列强时“着魔”。日本统治者只看到了欧洲的军备竞赛、战争暴行和暴力夺权，却忽视了应该珍惜的历史道德意识。这种误解，加上日本的神道教，最终成为一个助推器，推动这个国家逐步走向军国主义。在二战前对日本的评论中，约翰逊对日本在现代崛起之初所面临的概念困境的理解只能说是一针见血。

这是约翰逊的《现代》和20世纪留下了太多的疑问。有人说保罗·约翰逊是斯蒂芬·茨威格式的学者。他钦佩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由牛顿定律主导的“昨天的世界”，但痛恨20世纪以来的“现代世界”。诚然，像大多数学者一样，他认为20世纪道德相对主义的失败和灾难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们可以在《摩登时代》中读到，约翰逊仍然对人类文明的未来抱有希望。至少在这本书的结尾，他很少像在他的作品中批评那些历史人物那样扼杀过去的一个世纪，而是写道“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里，显然已经吸取了一些教训。”这句话显示了他心中的一种期待。这就像鲁迅的《坟墓上的花》中的文字，约翰逊在他的批评中也为未来虚掩了一扇门。

就这样。像托尼·朱特思一样，约翰逊把他的读者带回了20世纪的失败历史。不同的是，黄麻的话太悲伤和难以忍受，但约翰逊的卑鄙和戏谑使世界能够以相对轻松的态度回顾这个充满灾难和悲剧的世纪。